第43章 酒桌上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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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石矶去灶房那边拿来一副碗筷,荆蒿立即起身道谢,双手接过碗筷。

    陈清流示意荆蒿动筷子,笑道:“人间万事,做做样子。”

    荆蒿夹了一筷子青椒咸肉炒豆干,咦,滋味不错?

    陈清流笑了笑,“年少时只是一心求财,聪明只在言语上,有个同龄朋友为了富贵,那才叫真正的心狠。”

    “同人不同命,他进了宫,我浑浑噩噩进了山,机缘巧合之下,算是修道小成吧,期间也有些波澜,自身之种种磨砺,不算什么,一个‘十四境剑修’,老天爷不曾亏欠半点,还给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自身种种”之外,陈清流却没有接着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仗剑飞升,从福地来到这方天地,漂泊不定了一些年月,最终选定宝瓶洲古蜀之地,你们称之为证道得道合道,于我而言,不过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荆蒿喝着小酒,夹一筷子佐酒菜,听着青主前辈的言语,不管是不是酒壮怂人胆,总之荆蒿也就有了谈兴,说了一些修道路上的陈年旧事,都不大。酒足饭饱之后,又下了一场骤雨,雨势渐大,江面风声如潮。随后雨后放霁,云中远树,种种景象,不一而足,酒铺的木门如裱画。

    之后陈清都带着他们去了附近一座寺庙,古今崖刻榜书鲜有佳者,此山沿途也不例外。建在山顶的古寺高出云表,无蚊蝇之扰,香客举目远眺山外,颇有几分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的禅意,山中僧人着絮衲度夏,借宿寺庙的文士身穿棉袍“避暑”,在此治学,搁笔收书,开窗放入千山来,赏心悦目。陈清流进入大殿,虽未跪在蒲团上,却也低头双手合十,拜了三拜。

    随后青衫老者绕塔而行数圈,览《戒坛律仪》数遍,最终持筇戴竹笠,与山僧作别。

    出了山门,下到山脚,陈清流说了一个地址,说是烦请荆老神仙受累,多跑一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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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菖蒲河一栋河畔酒楼的二楼,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胖子,看着河对岸同行们的冷冷清清,韦赹转头与身边的清秀少女抱拳打趣道:“陈溪姑娘,你真是我们酒楼的福星,你看看,你一到,酒楼生意立马就红火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少女赧颜,韦掌柜说笑了。她擦了擦额头汗水,后厨十几号人物都归她管呢,酒楼生意确实不错,何况她眼睛里有活儿,总是闲不住的,要认真看要用心学的还有很多。

    韦胖子瞅见自家酒楼外边又来了一拨客人,哎呦喂一声,快速与少女说了那拨清贵客人的姓名、身份,其中有几个不认得的生面孔,韦胖子也不好乱猜,屁颠屁颠跑下楼去门口待客。

    当下的大骊京城,的确不是一个适合宴饮的好时节。

    只说菖蒲河这边的酒楼生意,昔日的车水马龙,人满为患,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门可罗雀,毕竟谁都不傻,如今刑部,北衙,都察院,大理寺,各种暗哨这会儿都在盯着呢。

    尤其是一战成名的北衙,那晚竟然直接带兵围住了意迟巷、篪儿街在内几条街巷,自己开门走出来的还好说,胆敢不开门的,直接破门而入。如今官场提起洪霁这个名字,谁不犯怵?

    所以这会儿还敢呼朋唤友招摇过市,大摆宴席觥筹交错,无异于在自己脑门上贴张“有本事就来查我”的便签。

    不过对于开门做生意的酒楼商家而言,照理说哪怕生意不好,总不能就真的关门打烊,也该开个门做做样子,可问题是近几天菖蒲河的酒楼,真就陆陆续续关门了二十几家之多,曾经云遮雾绕的幕后东家到底是谁,现在好像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。

    以往沾沾自喜于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有钱人,心里只会更慌。

    以往坚若磐石的靠山是靠不牢了。

    意迟巷魏家,虽然不算大骊最顶尖的那一小撮豪阀世族,但是家族上升的势头,太清晰了,不曾想摊上魏浃这么个丧门星,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,不谈魏浃已经被杖毙于家族祠堂,魏家的那个大伯,身为工部左侍郎的魏磊,本来是就等着这场察计结束,顺势就要由工部转迁礼部的,只需再熬个几年资历,就能够参加御书房小朝会的人物,据说这会儿也已经吃了牢饭,与那户部尚书沐言算是作了伴。

    同样是侍郎,魏磊能够让同品秩的右侍郎见了面就乖乖当孙子,而且他又不贪钱,在官场是出了名的清廉,偏就进去了。

    韦胖子刚把那些世家子弟带入酒楼,很快就又有一伙客人登门。

    只认得其中一人,是嘉鱼县的县丞,之所以记得,不是这人常来,而是早年在酒楼闹过一场酒疯,喝高了就嚎啕大哭,吵到了隔壁几间屋子的客人,他最后是被朋友扛回去的,连累朋友挨了几句风凉话而已,倒也没有更多风波。

    这个县的辖境不大,关系却不是一般的错综复杂,只因为近三十年来,嘉鱼县出了很多如今还在地方州郡身居高位、手握实权的武将,光是一州将军、副将就有两位,更不谈那拨跟随宋长镜、洛王宋睦去往蛮荒的武将,所以遍地的将种子弟,而且江湖帮派也多,所以在大骊官场有“第四县”的说法。

    想要当好嘉鱼县的父母官,不比长宁县韩祎和永泰县王涌金轻松太多。

    至于排在第三的,当然就是那个“最不讲官场规矩”的槐黄县了。

    是能管落魄山啊,还是能管披云山?

    且不说这两座山,只说出过一位大渎长春侯的铁符江水神府,和出了个吏部曹酒鬼的那座窑务督造署,就能管得着了?

    原来是周贡带着燕祐,跟一个在嘉鱼县当官的袍泽相约在此喝酒,后者带上了县衙同僚的县尉陆翚。

    之后韦胖子忙得跟陀螺转似的,亏得眼尖,瞧见了两个气态温和的年轻人,和和气气跟跑堂的活计询问了酒楼房间,他们就自己往楼梯上走,韦胖子连忙飞奔过去,抱拳笑道:“荀序班!”

    荀趣立即抱拳还礼,“韦掌柜。”

    不用韦胖子“暖场”,旁边那个青年就跟着荀趣一起抱拳,“见过韦掌柜。”

    韦赹要带他们去楼上,荀趣却是婉拒了,韦赹也没有坚持,荀序班是什么品行才学,还是有数的,真是个君子。

    远远来了两个客人,看样子就是父子。

    韦胖子别的能耐没有,唯独看人身上的“官气”,确是有一套独门绝学的。

    那个看似服饰简单、神色和煦的男人,肯定官不小。

    只不过京城地面,最不缺的,就是当官的和有钱的。酒楼一年到头迎来送往的,非富即贵。再怎么说,韦赹也是意迟巷走出的权贵子弟,况且爷爷那一辈还是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大骊重臣。

    说实话,韦胖子走在廊道里边,经常听见屋里头的客人们往天上吹牛皮,也是一种享受么。

    今儿是什么日子,怎么感觉都像是约好了似的,扎堆给自家酒楼送钱啊。

    比如先有杨爽这拨年轻清流、未来显贵们的聚会,就选在了自家地盘上边,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,韦胖子对此很是上心,比如进屋子敬酒的时候,拢共就没说几句话,露个脸,道个谢,喝完酒,他就识趣退出去了,绝不敢打搅他们的雅兴。

    韦赹也不敢随便私底下就把账结了。有些饭局,酒楼可以免了酒水钱,就当是“朋友们”赏脸来,他给那位做东的“朋友”撑个脸面上的场子。

    但是有些酒局,是韦赹再阔绰、腰包再鼓也绝对“请”不起的。

    很容易适得其反,反而惹恼了这些志在御书房小朝会的“清”官。

    韦胖子终究是没能认出那对父子的身份。不管了,来者是客,凭本事凭良心挣钱而已,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作甚。

    再大的官,我韦胖子也是见识过了的!当时在老莺湖,跟对方面对面没少聊呢。

    想不想再聊一次?韦胖子真心不想!

    可费劲了。就自己这点脑子,完全转不过弯来。

    河边,男人饶有兴致看着前边那家生意兴隆的酒楼,瞥了眼酒招子,竟然还是礼部赵尚书的字,排面不小,问道:“就是这里吃饭?裴璟,这家酒楼的幕后东家是谁?胆子这么大?清不清楚台前幕后是怎么分账的?”

    名叫裴璟的青年说道:“掌柜的叫韦赹,就是站在门口的那个胖子,没什么幕后东家,他就是酒楼的主人。以前生意很一般,好像前不久还给人下绊子了,听说是长宁县韩祎帮忙摆平的。韦赹他爹是韦祎,现任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,他大伯叫韦闳,当了很多年的工部员外郎,官声都不错。”

    男人想了想,“是旧通政司韦嵘的孙子?难怪。”

    裴璟点点头。

    男人说道:“倒是见过几次面,韦嵘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官,可惜就是驭下的本事弱了点,只把官场当做了文坛士林,君子之交淡如水,从来不肯替人暗中抬轿子、铺路搭桥。记得好像韦嵘走的时候,他那些门生故吏也就‘投桃报李’了。估计韦祎不行,韦闳倒是还行。”

    裴璟疑惑道:“爹,你不在京城官场都多少年了,这边也没什么朋友,怎么看出这些门道的?”

    男人淡然说道:“死人见多了,再看活人有什么难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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